生命的草原
品格人物：小羊
品格：平安
小羊的平安格局：為那些沒有排隊的孩子而寫
品格，可以拆成兩個字來看。「品」是生命的品質，是濃度，看的是一個人能不能把自己維持在最好、最清明的狀態；「格」是生命的格局，是廣度，看的是一個人願不願意走出自我中心，看見他人、成全他人，讓自己的生命向外延展。
有一天，當一個人開始對自己說：「我的生命，應該要有一點不一樣。」這個「想要」，就像一道光，在生命的舞台上打開第一道幕。
聖經裡，上帝帶以色列人走過三個階段：在埃及為奴，是胎兒期，只會被推著走；出埃及、走進曠野，是嬰兒期，離開舊安全，卻還不太會自己走路；在曠野中學習建造社會，是幼兒期，開始學習站起來、互相負責。「小羊這一課」，就在這個階段展開。我們要看見一隻小羊，也要看見一個社會，如何對待那些「沒有排隊」的小羊。
一、從「他」到「你」：一隻小羊的平安
詩篇第二十三篇，是一首很多人耳熟能詳的詩。詩人大衛把自己想像成一隻小羊，對他的牧者這樣說：「耶和華是我的牧者，我必不至缺乏。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，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；他使我的靈魂甦醒，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。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，也不怕遭害，因為你與我同在……」這幾行字裡，其實藏著平安的三個面向。
（一）「我必不至缺乏」：從永遠不夠，到學會滿足
日常生活裡，我們大致面對兩種不同的渴望：一種是「需要」（need），不被滿足，就真的活不下去；另一種是「想要」（want），不被滿足，雖然不會死，卻讓心裡覺得不舒服。許多不平安，往往不是因為「需要」沒有被照顧，而是因為「想要」太多，而且永遠填不滿。
「我必不至缺乏」，因此不是一種物質條件的保證，而是一種心靈的姿態：我知道自己有牧者，所以不再被無止境的欲望牽著走。這是平安的第一個面向——從「永遠不夠」，走向「在已有的裡面，可以安然」。
（二）「不怕遭害」：有狼無妨，有你就好
詩裡又說：「在我敵人面前，你為我擺設筵席。」草原上並不是沒有危險，遠處可能有狼，身旁可能有陷阱，然而小羊仍然能安然吃草，因為牠知道：牧羊人在。真正的平安，不是「沒有風暴」，而是在風暴裡，有一位可倚靠的同在。
當小羊知道，即使走過「死蔭的幽谷」，仍有杖、有竿在旁邊扶持、保護，恐懼就不再是牠生命的主人。這是平安的第二個面向：外在不再需要完全可控，因為內心已有倚靠。
（三）「靈魂甦醒」：從說「他」，到說「你」
詩篇二十三篇裡，有一個細膩的轉折：前半段，大衛說的是「他」——「他使我躺臥」、「他領我」、「他使我的靈魂甦醒」；走到幽谷時，他忽然改口：「因為你與我同在。」迷路的時候，是「他」；被找回來、扛在肩上的時候，是「你」。這是關係被修復的瞬間——小羊不只是「找到主人」，而是「被主人找到」。這是平安的第三個面向：靈魂從麻木、漂泊中甦醒，知道自己是屬於誰的。
二、那一天的隊伍裡：誰站著，誰沒有來？
說到「被主人找到」，我們也會想到另一個畫面：摩西在曠野替百姓審判是非的那一天。聖經說，那天摩西「從早到晚」坐著，所有有爭執、有冤屈、有困惑的人，都來到他那裡排隊。他一個一個聽，一件一件判斷，也一件一件替他們求問上帝。
畫面很單純：一張椅子，一個人坐著；一整條隊伍，許多人站著，從早到晚。摩西在那裡盡責地工作，葉忒羅在旁邊默默地看。
我們很容易看見「排隊的人」，因為他們站在陽光下，聲音也比較大；但有沒有人問過：那些沒有來排隊的人，在哪裡？也許，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求助；也許，他們覺得自己的事不重要；也許，他們早就相信：「反正輪不到我。」於是，他們沒有站進隊伍，也就沒有被看見。
在今天的學校裡，老師的辦公室、輔導室、校長室，也常常有人來排隊，為成績焦慮，為人際哭泣，為家庭暴力尋求出路，這些都是值得被看見的孩子。但在教室後面、走廊角落、操場邊緣，總還有另一群小羊：他們不太舉手，不太主動求助，不想麻煩別人，也不想被看見。他們的名字，很少出現在會議紀錄裡，也很少出現在表揚名單或輔導名冊上。
他們就是那群「沒有排隊的小羊」。而我知道，自己一生的呼召，不是只替站在隊伍前面的人說話，而是要替這些最安靜的小羊說話。所以，當我談「小羊的平安」，其實是在問教育一個很具體的問題：我們所設計的制度、課程與關係，能不能讓那群「不會排隊的小羊」，也有機會被牧者找到？
三、生命教育的三把鑰匙：真理、夢想與品格
如果說詩篇二十三篇是「小羊的故事」，葉忒羅那天的對話是「領袖的故事」，那麼站在教育現場的人，其實也在問同一個問題：怎樣陪一個孩子，從幽谷走向草原？
我常用三把鑰匙，來整理生命教育的核心。
第一把鑰匙是真理。如果一個孩子不知道「什麼值得信靠」，他在遭遇每一個震盪時，都會天搖地動。真理，不只是課本上的定義，而是一條在幽谷裡仍然存在的路：在最黑暗時仍指得出方向，在最混亂時仍說得出是非。對孩子來說，真理可以是一句始終如一的教導，可以是一位說到做到的大人，也可以是一段被尊重、被原諒的經歷。有了真理，孩子才不會那麼無助，也比較敢說出心裡的話。
第二把鑰匙是夢想。夢想是人把自己投向明天的方式。一個沒有夢想的孩子，每天只是在「撐過今天」，看不見明天值得期待的地方。夢想不一定要偉大，可以是「我想成為一個可靠的人」，也可以是「我希望長大可以照顧某些人」。當孩子願意為某個比自己更大的目標而活，他的眼睛會亮，他的耐心會長，他的青春，就不只是被消耗，而是被投資。有了夢想，他才有力氣從角落站起來，走向光亮的地方。
第三把鑰匙是品格。真理給方向，夢想拉遠視野，而品格決定我們到得了，還是到不了。沒有品格，最美的夢想也只停在嘴巴，最清楚的真理也只停在頭腦。品格，是願意為真理付代價，也願意為夢想忍耐、調整、堅持。有了品格，人生才不再只是被命運推著走，而是可以向著標竿直跑。對那群不會排隊的小羊來說，這三把鑰匙尤其重要，因為他們常常是最早覺得自己「沒有希望」的人，需要有人陪他們一步一步看見：原來，自己也有路可以走。
四、小羊與大牧老師：被電玩「玩的」孩子
讓我們用一個故事，把這些抽象的字，變成一張可以看見的臉。
小羊是一個中學生。他的成績不好，上課提不起勁，覺得每一科都跟自己沒關係。父母越看越著急，卻找不到對話的入口。他不太說話，於是他們只好嘆氣：「他就是不爭氣。」
有一天，他們帶他去見一位老師——大牧老師。
老師問他：「你最喜歡的科目是什麼？」
小羊想了想，說：「沒有。」
「那有沒有一件事，是你可以一直做，做很久都不會累？」
「有啊，打電動。」
「那你可以打多久？」
「我可以一直打，完全不會累。」
老師笑了笑：「那你打電動的時候，在做什麼動作？」
「就用手指按鍵盤啊。」
「好，如果我現在給你一個鍵盤，沒有螢幕、沒有遊戲，叫你連續按三個小時。這樣，你會覺得很開心嗎？」
小羊立刻搖頭：「當然不會。我享受的不是按鍵，是——得分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老師點頭說，「那這樣好了，我給你一張紙，你想要幾分就寫幾分，寫到你覺得過癮，可以嗎？」
小羊急了：「那不算啦！那不是真的，沒有情境，沒地方寄託。」
老師溫柔地說：「所以，你需要的，是一個『寄託』。」
談話慢慢展開。小羊說，他經常覺得無聊，功課又跟不上，不曉得學這些要做什麼。「那你長大想做什麼呢？」他說不知道。「你有朋友嗎？」他說在網路上有很多朋友，可以一起上線、一起打怪；現實生活裡，大家都很忙，他不太知道自己在班上算什麼。
那一刻，大牧老師看見了：這個孩子缺乏安全感，長期活在焦慮裡；他非常在意成就感，卻不敢面對一次次「不及格」；每一份考卷，都像一張公開的審判書。於是，他退到一個地方——電玩裡的分數。在那裡規則簡單，失敗可以重來，輸了也不會真的被記恨。那裡暫時成了他的草原，卻也慢慢變成另一條幽谷。
大牧老師後來這樣形容他：「他的名字叫小羊，他的思考方式，也真的很像一隻羊。」羊吃草的時候，低著頭，只看得到眼前那一小片草地。走著走著，不知不覺離開羊群，甚至走到一塊大石頭前面。它分不清那是一塊石頭，還是一整片山壁，於是就站在那裡不動，不回頭，也不繞道。如果沒有牧人把它抱起來，它就會這樣站著，站到筋疲力竭，甚至站到餓死。
很多被放棄的孩子，就是這樣的「小羊」。眼前只有一塊石頭的大小，看不見更遠的路；格局被卡住，便以為「人生就是這樣了」。他們不會去排隊，不會去敲輔導室的門，也不會主動說：「我好累。」他們靜靜地待在班級一角，用電玩、用滑手機、用冷笑，搭起一面小小的牆。如果沒有一位牧者，靜靜地走到他們身邊，把他們抱高一點，讓他們看見那塊石頭之外還有路，他們很可能，就一直站在那裡不動，站成我們口裡說的「問題學生」或「沒救的人」。
五、讓小羊躺下：草原上的三個教育任務
有人說，要讓一隻羊願意「躺下來」，需要滿足三個條件：沒有野獸威脅，群體之中沒有互相踐踏的爭鬥，草地上沒有令人難耐的蟲害。今天的學校，就是一片草原，只是對許多孩子來說，那片草原並不安全，尤其是那些不會排隊的小羊。
從教育現場來看，我常想到三件事。
第一件事，是讓孩子學得會。當孩子學得會，他才有真正的成就感。有成就感的孩子，比較不害怕考試，也比較不會覺得上學毫無意義。十二年國教上路後，社會對考試有很多反省，有人提出「免試入學」。然而，如果只拿掉考試，卻沒有改變教與學的方式，孩子依舊學不會，只是換了一種形式的挫敗。我始終相信：沒有學不會的孩子，只有還沒找到方法的老師。對那群不會排隊的小羊而言，「學得會」尤其重要，因為他們最不敢再一次走到眾人面前失敗。如果我們能在座位旁、在下課後、在一對一的時刻，為他們多畫一次圖、多說一個比喻、多陪他們完成一個小小的成功，那一點點成就感，就像草原上第一塊柔軟的青草，會讓他願意慢慢躺下來。
第二件事，是成為孩子的好榜樣。今天的校園裡，霸凌並不罕見；冷漠，有時甚至比霸凌更傷人。媒體充滿各種「不良示範」：誰羞辱了誰，誰利用權力壓下真相。在這種氛圍裡，孩子偷偷學會了兩件事，要嘛變成欺負人的那一群，要嘛徹底縮到角落，不再相信任何人。教育真正需要的，其實只有兩樣——愛和榜樣。一個大人怎麼說話，怎麼看待失敗，怎麼對待弱小者，怎麼承認自己錯了，都在孩子心裡畫出一條「正常值」。如果這條正常值裡，沒有尊重、沒有憐憫，那群不會排隊的小羊，就會以為：「我最好不要出聲，越安靜越安全。」而當他們看見，有大人願意為被欺負的人說話，願意保護那個最弱的小孩，願意在錯誤時向孩子道歉，那就是他們心裡的一個驚訝：「原來，世界可以不一樣。」這樣的驚訝，會慢慢長成一種勇氣，讓他們願意試著走出角落，走向一個可以被聽見的位置。
第三件事，是一起降低環境的「蟲害」。草地上，小羊最怕的，不是看得到的狼，而是看不見的蟲。有一種蒼蠅，會鑽進羊的鼻孔產卵，幼蟲在裡面蠕動，讓羊痛不欲生，卻不知如何擺脫。在孩子成長的環境裡，也有許多看不見的「蟲」：一句句帶著嘲諷的笑聲，一種「大家都這樣」的冷漠，一種只看分數、不看眼神的價值觀。有人說，要教好一個孩子，需要一整個村莊。如果一個社會沒有共識，不願意一起防範那些會傷害身心的事物，不願意一起營造安全、可依靠的氛圍，最後被犧牲的，往往就是那群最安靜的小羊。他們不會吵，也不會跑到前面排隊抗議，只會默默承受，悄悄遠離。
六、一句話說品格：平安是天人合一的和諧
從小羊的詩篇，到曠野裡的隊伍，從被電玩「玩的」孩子，到教室角落裡那些不會排隊的小羊，我們其實都在尋找同一個字——平安。
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說「品格」，在這一課裡，我願意這樣定義平安：平安，是人與自己的和諧，與人之間的和諧，與自然環境的和諧，所以，平安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呈現。
當一個孩子慢慢能夠接納自己的有限與可能，與自己和好；學會尊重他人、建立真實的關係，與人和好；也知道要珍惜受造的世界，不再只是索取，也願意守護，與環境和好，他的生命就不再只是一隻站在石頭前發呆的小羊。他會發現：原來，有一位牧者，願意在幽谷裡尋找他，願意在隊伍之外記得他，願意把他抱在肩上，讓他從更高的角度，看見自己的人生。
那一刻，他不只是離開死蔭的幽谷，而是開始學習：如何在青草地上躺臥，如何在可安歇的水邊靜下來，如何在真理、夢想與品格之間，一步一步，活出一個不再縮小、而是慢慢展開的——小羊的平安格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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